醉梦长河第九十一章守善拙呆海涛心灰意冷割恩爱痴影华情坚志决（3）
然而海涛也只能是悲愤和沉默，一句话都不想说，只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任泪水奔涌而下。影华坐在对面，盯着桌上的饭菜，想起十来年对他的关心照顾，心中同样委屈。看他这幅形容，他也是不堪屈辱。他一直与那个红玉牵扯这些年，现在那女的刚一走，他却不知天高地厚，说不定回老家才几天又寻到了风流女人了。与其两人都这般委屈，倒不如都放开手。她决心还给他自由，让他自由自在地生活，他才会懂得在这个世界上，她曾经全身心地爱过他。而今她的心已不在他身上，她才要放手让他离开，让他幸福满意地离开，走他自己要走的路。她这样想着，一横心说道：“陈海涛，话可都是你说的。好，我成全你。我走，这房子归你，我一分一毫都不要。我知道你心里恨我，说女儿是我没照顾好丢失的。现在我走了，你看着办，你写份协议给我，我对父母也好有个交待。”
海涛没料到她竟要这样分割家产，也许她还在骨子里仍可怜着他，这更令他对自己的畏畏缩缩痛彻万分，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。
影华以为他怕了，看他纹丝不动，知道他在睹气，便道：“你不写我写，反正你也受够了，我还你自由！”她起身找来纸笔，拉开台灯，坐在一边写起来。
海涛不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。影华是看准了他不敢离婚，才要写协议威协他的。他不相信她会真的离开他，因为她也应该理解组建家庭的不易。可是他想错了，此刻的影华是要让他重新做个男人，不要再躲在她的阴影里活着。她很快写好了一份协议，又誊写了另一份，签上姓名，拿过来交给他说：“行了，房产归你，你也不用打给我钱。我给你自由，你签字吧！”海涛手捏两份协议，心底流血，却要在她面前强作坚韧。他没看协议的内容，不管如何分割，他也不愿再回泉安，他要在陈家庄度过一生，哪怕穷困到底，都不会再向他人低头的。这是他命运的终极所在，他只有签字才能找回曾经的孤傲。于是，他连看都不看，随手签上了姓名。
看到他在协议上签了字，影华的最后一丝顾虑终于打消了。她没料到他会变得如此果断，根本没顾惜她多年来对他的照顾和温柔。这是她始料不及的，也是他骨子里最坚韧的一点。她相信这一点，她早看到他始终处在她的阴影里受气一般活着，时刻看她的脸色行事，处处难得伸展。有时她真的于心不忍，便在床上耍尽千般温柔，逗他开心哄他快乐。现在看来，男人如果活到这个地步，就是一种失败。她忽然为他的坚韧果敢而自豪起来，这也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怪异的爱恋。当初因为疼他爱他惜他才不顾亲朋反对嫁给了他，现在同样是因为这些才要离他而去。在这个世界上，她相信自己既做了他的妻子，也当了他的母亲。她曾经疼他像个孩子，爱他像个情人，依他像个丈夫。可是在他心里，她可能就是个母老虎，也可能是个荡妇，更可能是个无情的骗子。对于婚姻，她不应该再有所依恋，她所依恋的都已过去；他也不应该有所顾虑，他所顾虑的是他自己的尊严。她必须割舍掉旧有的恩情，不再念恤他的孤苦伶仃，她不能只做一朵永不开放的花朵，尚未绽放就要在迟暮中慢慢凋零；她必须抓住机会大放异彩，这样才能趁早出名。这也许都怪她读多了张爱玲，但她不后悔，他也不该为此后悔，毕竟两人都曾经有过真心真意的爱恋。她折好协议，放进手提包中，又收拾好一些日用品，舒展开刚才拧成一起的眉头，将海涛的工资卡放在桌上，客气地说：“好了，现在你解脱了！我不防碍你，我先回娘家，咱们谁都不找谁，谁也不欠谁，谁都不能后悔。你记住，后悔是没用的！”
说罢，她拿起手提包向外走去。海涛那一刻突然间想去拉住她，也许她还能留下来，还能及时挽回这个无言的结局，也许他们还能继续相濡以沫地生活下去。然而男人的尊严让他没站起来，他相信庄子的话，相濡以沫，不如相忘于江湖。那么就让他与她相忘于江湖吧！
影华走过门的一瞬间也回头看了他一眼，发现他依然稳若泰山坐在那里。她也希望他起来拉她一把，心底却又相信他不会站起来。否则她就可能永远走不出这个家庭，而他也永远走不出她的阴影。因为懂得，所以慈悲。她要将这份慈悲和善心都奉送给他，让他真正地飞起来。她便像逃犯一般快步走下楼，出了小区打上出租，向王朝家宛驶去。
海涛呆坐在那儿，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，他知道她对他早就失去兴趣，她这个年轻的少妇，美貌的少妇，情yu十足的少妇！他永远满足不了她旺盛的需求！不仅是他身体的瘦弱无力，更是工作的压力让他顾不得这些。许若彬恰好填补了这个角色。他是老板，有强壮的身体，有旺盛的精力，更有时间追求这种肮脏而糜烂的生活。海涛在他们两人面前只不过是个小丑而已。想到这里，海涛更加自惭形秽起来，开始痛骂影华的浪荡。自古都说女人是祸水，他这些年岂不就是掉进了祸水里？如若不是遇到她，他与海玲至少过着俭朴而温和的生活。可是现在，当他回到陈家庄时，他仍是孤身一人，影华就这样离开了他，那个他曾经爱着的海玲不知身在何处，而他却再也无颜去见她了。他愈发痛心疾首，恨不得将餐桌一掀而起。但是，他没这个勇气，影华已经走了，他如此嚣张如此恼怒都要做给谁看呢？
婚姻就是一场戏剧。海涛只充当了配角，导演与主角都让影华一人做了。当戏剧行将落幕时，他这个配角若要执意乞求导演继续表演下去，也许还能像时下的电视剧一样再演上几十几百集都是可能的。然而他清楚自己的身份，他只是个配角，他永远都摸不清导演的意图，更不能左右主角的剧情，所以一当导演决定戏剧到此结束、主角也随之离去时，他也只好收起行囊去寻找另一个剧组。也许在另一个剧组，他充当的不再是配角，而可能是主角或是导演。不管现在这个剧组在哪里，他必须努力寻找。他不能后悔，相反他更觉得有些痛快淋漓，一股被暴雨冲涮得干干净净的痛快淋漓。
夜渐渐深了，街上的汽车鸣笛渐鸣渐稀。海涛寻思着心底残留的那几分眷念。他不知道她是否回了娘家，他想给岳母打个电话问问，又担心惊扰了他们，还是等明天再问吧！她要么回了娘家，要么去找姓许的，或许会去她同学家。不管怎样，现在都不是妥协的时候。他又看一眼桌上的饭菜，这才看清她做的红烧肉，想不到她在偷情的空闲里还能如此周到地照顾他，这真是不可思议！他心怀凄楚，又想到她的似水柔情，却又仇视地认为，她的这种柔情其实就是放纵。他便要伸手将那盘红烧肉倒掉。但他的手却奇怪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放到鼻子前嗅嗅，又放回到盘中。他拿出手机——这是影华上个周刚给他买的，而今她却像流星般离开了他——他一按屏幕，上面果然有两个未接电话。他便后悔刚才没及时给她挂个电话，现在再打不知能否联系上。他试着拔了一次，但传来的提示是关机状态。他失望地将手机放在桌子上，仰面躺在床上。他知道，今夜他将一夜无眠。
然而并非他想像的那样，他竟然很快睡着了，而且还做了个梦。梦中的他乘火车去异乡寻找海玲。她竟然还在那个服装厂打工，竟然还是那么年轻美丽，还穿着那身蓝色的工作服，身影在灯光中显得是那样丰满迷人。后来她又换上一套花格裙子，陪着他逛商城，竟然逛到了泉安的万茂商城，却意外地碰到了影华。他担心两人会扭打起来，便拉着海玲的手匆匆走去，后来便住到了宾馆里。但当两人相拥而睡时，在他怀里睡的却是红玉，后来又神奇地变成了郁梅……他完全糊涂了，在梦中竟然也这般胡思乱想，甚至是混乱不堪！他痛骂自己禽兽不如，便推开怀中的女人，起身要走，却发现那人又变成了海玲，坐在那儿抹起了眼泪。他不忍离去，却只能困兽般在那儿走来走去……
天亮了，外面传来凛冽的风声。他忆起梦中情景，原来多年来他一直怀揣着对海玲的愧疚，虽然生活得还算如意，但心底早就无法安宁，常常做些神奇诡异的梦。这梦中情景到底意味着什么？庄子云：“方其梦也，不知其梦也。梦之中又占其梦焉，觉而后知其梦也。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，而愚者自以为觉，窃窃然知之……与汝皆梦也；予谓汝梦，亦梦也。”海涛便相信人生不过是一场怪异的梦幻，起来打开电脑查询，找到《周公解梦》，便认定自己的梦其实就是思梦，是过度思念导致的，此后又疑是寤梦，乃大彻大悟所得。如此思来疑去，却又无从所知，只得浏览其他网页，聊以寄托烦乱的心思。（未完待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