逍遥酒剑仙第124章 葬宗
漆黑的夜终究是过去了，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穿破黑暗，照落在这座死寂的道门之内，落在那四道身影之上。
不知何时那晶莹剔透的雪花已经停止了，悄无声息的消散在天地之间。地上零落了一片雪白的海洋，遮掩了尸体，铺陈着这座小山。
两道蜷曲的身体跪倒在地上，肩头，黑发，脊背，手脚之上都落满了雪花，袁远和张雨漆黑的眼眸呆滞无光，脸色惨白，嘴角肌肤都还沾染着早已干涸的血液痕迹。
二人身后站着的王轩和安兰，眼眸凝重，充斥着无奈和悲伤。王轩走上前去，挡在二人面前，张手一扬，汹涌的法力勃然而出，将此地的雪花吹动，漫天飞舞。白雪散去，露出遍地的尸体，那些尸体已经僵硬无力，身上还沾染着些许雪花，它们却已经被殷红的血液浸染，尤为凄美。
王轩转过身来，一双深邃的眼眸看向袁远和张雨，面对着两人绝望和无依无靠的面孔，终究还是开口道：“人死不能复生，让他们入土为安吧。”
张雨和袁远的头颅动了动，死寂灰灭的眼眸之中浮现一抹神色，抬头看向王轩。又顺着王轩的眼眸看向那片堆积的尸体。
安兰注视着三人，沉默不语，胸口很是沉闷。
张雨和袁远慢慢的站起身来，微微颤颤的躯体仿佛随时会倒塌一般，这让安兰眼眸一沉，脸庞之上浮现担忧之色。
两人挪动步伐，走到尸体面前，停住脚步。看着遍地的尸体，他们不言不语，却开始有了动作。
张雨弯下腰，双臂环起一个女子的尸体，用力挺身，将她的躯体横抱在怀中。一旁的袁远也将那稚嫩孩子的尸体抱起，两人对视了一眼，迈动步伐，朝着一个方向走去。
两个少年抱着两具尸体，一步一步的踩踏着幽幽白雪，身体不断的颤抖却又始终四平八稳，不会倒下，走向山林深处。
安兰和王轩对视一眼，便远远的跟在二人身后。两人穿过山峦，漫步来到了一处树林荫翳，宁静致远的幽僻之地。他们走到一棵巨大的桑梓树下，便不再迈步走动。十里之外，王轩和安兰也停住了步伐，静静的看着两人。
桑梓树后的空阔地带上已经有不少坟墓，从墓碑可见是月轮宗的先烈。这里赫然是月轮宗宗人死后的葬骨之地，袁远和张雨是想将他们都埋葬在这里。
两人将手中的尸体缓缓放下，找寻了一处硕大的空地，然后便弯下身子，十个指头插入地下，开始刨地。他们双手不断的插入地下，扒拉出来一片一片的泥土。
半炷香后，一个两尺深的深坑便挖好了。张雨默默不语，走到女子身旁，双手环绕过女子的双膝和肩头，将她轻轻的抱起，走入深坑之中。张雨动作轻柔的将女子放在泥土之上，把女子僵硬的手臂放回身侧，用衣袍擦拭去女子脖颈处的血迹，最后颤抖的右手放在女子暗淡的眼眸之前，轻柔的替她阖上眼眸。
张雨离开深坑之中，面对着那安详沉睡的女子，袁远和张雨眼眸沉痛，开口道：“二师姐，安睡吧。”
两人双手捧起泥土，洒落在尸体之上，将她掩埋，直到一座坟墓堆砌好。两人并没有时间停留，而是在这新坟之旁，再次掘土，又挖出一座新坟墓。
袁远慢慢的抱起那孩童的尸体，放入坟墓之中，沾满泥土的十指替孩童整理好道袍，看着孩童的眼睛，温柔的叮嘱道：“这次要好好听话，不要再顽皮了，好好牵着二师姐的手，可不能再走丢了，让师兄弟们漫山遍野的找你！”
袁远的泪水不断的低落下来，一旁的张雨早已泣不成声。
袁远拿着两串糖葫芦，放在孩童的手中，哽咽道：“师兄答应给你买的糖葫芦，带上吧。”说完，袁远恋恋不舍的看了这孩童一眼，替他阖上眼眸，孩子宛若安详的沉睡过去了，只是这一次便是天人之隔。
两人颤抖着身子，将坟墓堆砌完好，瞩目片刻后，便拭去眼泪，返身离开。王轩和安兰静静的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，沉默不语。
回到山门之中的二人，再次抱起两具尸体，走在积雪之中，一步步的将他们带来这里，将他的尸体带回这月轮宗门人的安眠之地。
两人将尸体小心翼翼的放好，然后便开始徒手挖开泥土，然后用擦拭干沾满泥垢的手臂，慢慢抱起冰冷僵硬的尸体，放入坟墓之中。替他们简单的整理仪容，最后替他们阖上眼睛，让他们安详的长眠于此。
“刘师兄”
“张师兄”
..........
两人一趟又一趟往返，亲手安葬了他们亲如手足的师兄弟们。两人再次怀抱着尸体穿过山峦之时，张雨忽然脚步微颤，脸色难堪，一个不稳，就朝着地面摔倒下去。
张雨重重的摔倒在地上，手臂却保持着上扬的姿态，尸体也没有狼狈不堪的摔落在泥泞之中。
“你没事吧？”袁远焦急的问道，将张雨手中的那具尸体扶好，让他能够安然起身。
“没事。”张雨脸色蜡黄，喉咙间一股腥甜之味涌上来，却又被他给强咽回去了，气息有些紊乱。
王轩和安兰急忙出现在二人面前，王轩把着张雨的手，细细探查起来。眼眸微沉，看向张雨，却看见张雨坚定而恳求的目光。
王轩心中默默叹息一声，一股温和的法力涌入张雨体内。片刻之后，王轩松开手，退让到一旁，张雨在三人担忧的目光之中，再次抱起尸体，坚定的走向桑梓树下。袁远连忙追了上去，两人一同远去。
“为什么不拦着他？”安兰不解的问道。“他的伤势并不轻。”
王轩看着张雨颤颤巍巍的躯体，开口道：“对他们而言，现在心中所想的只有一件事罢了，拦也是拦不住的。”
王轩并没有插手其中，只是静静的退让到一旁，看着两人一次又一次的来来回回。注视着两个倔强的少年在雪地之中，做着他们力所能及的的事情。
两日的时光，地上的积雪已经消融。后山的平原之上，多出了诸多的坟墓，每一座坟墓里面都躺着一具尸体，都是二人亲手将他们埋葬。
两人最后一次从山门之中走出，袁远手中抱着一位满头白发，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，庄严肃穆，而张雨手中抱着的是一个中年人，头发之中已经有了几缕白丝。
桑梓树下有两个早已挖好的坟墓，两人抱着尸体，一步步的走来，走入这晴朗忧寂的山岭之中。今日的天空一碧如洗，漂浮着几朵白云，和煦的阳光照落在山林之间。
袁远和张雨走下坟墓，将两人慢慢的放入坟中。张雨和袁远看着那中年人，开口道：“师父！”
“当初您说过，您说过当我回来的时候，会教我剑法的，您却不作数了。”袁远摸了摸微酸的鼻子，泪水却早已顺着脸颊流下。
“师父，你.......您再也不用为我们操心了，好好休息吧。”张雨泪水模糊了视线，哽咽着说道。
两人走上前，一捧土洒落在中年人的身上，随后又一捧土洒落，慢慢的将他的躯体掩盖。直到这坟墓修葺完好后，两人对着这坟墓跪下，重重的叩首三次。
“宗主，月轮宗就交给我们了。”袁远跪着身子，转头看向那华发老者，郑重的说道。
“我们二人身为月轮宗的弟子，宗门之仇，此生不忘，将来一定会手刃仇人，为全宗子弟报仇，然后重建宗门，将宗门发扬光大，您安息吧。”张雨铿锵有力的诉说道，眼眸之中满是决然。
说完，二人慢慢低下头颅，跪倒在坟墓面前，许久之后，这才含泪将宗主安葬掩埋。
安葬过后，两人站在桑梓树下
，极目远眺，密密麻麻的新坟，里面安葬着的同门，师长，都是他们二人亲手所葬。
两人久久的矗立于此，一动不动，看着面前这些坟墓。他们恍如隔世，当初出游之时，漫山遍野之人等待着他们回来，可是当他们回来之时，偌大的宗门，却再无一人存活。当初的暂别竟然成了生死之别，谁也没有料想到，世事无常。
“啊！”
“啊！”
空荡的山林，回荡着两人撕心裂肺的怒吼。
王轩和安兰站在二人身后，看着那他们的背影，心底很不是滋味。忽然王轩拿出腰间的酒壶，朝着天空挥洒，一葫酒水散出去，王轩法力席卷，将那酒水击散，化为雨珠，落在这些坟墓之上。
“这两个孩子，我会代为照顾。报仇之事，我也会竭力助他二人。诸位安息吧。”王轩对着这成片的坟墓，郑重其事的诉说道。
安兰将王轩的话听入耳中，眉头紧蹙，诧然的看向王轩。
“噗”张雨忽然脸色惨白，一口鲜血吐出，洒落在地上，昏迷过去。
“张雨！”袁远面色惊恐，一把搀扶住张雨倒下的躯体，惊慌失措的呼叫道。王轩和安兰脸色骤变，一个遁术来到张雨身边。
王轩把起张雨的手臂，法力涌入他的体内。当日张雨便被周家的侍卫统领击中，早已是重伤在身，不曾及时疗伤。这些日子他安葬了整个宗门，心力交瘁，到达了极限，伤势也越发的严重。
王轩倒出两颗丹药，塞入张雨的嘴中，法力涌入他的体内，替他炼化丹药，暂时先稳固伤势。半个时辰后，王轩才松开了手臂。
“他的伤势如何？”安兰紧张的问道。
“暂时无碍了。”王轩看着张雨疲乏憔悴的脸庞，说道：“先回去吧。”
四人回到月轮宗后，王轩替张雨梳理了一番伤势，又给了袁远丹药疗伤，随后便悄悄的阖上了门，走出房间。
月下一道空灵的倩影站在门外，王轩走上前去，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地上，残留着不少血迹，让人心生哀叹。
“他们如何？”安兰温和的声音响起。
“已经没有大碍了。”王轩站在安兰身旁，淡然的回复道。
“唉。”安兰忽然叹息，面容哀愁。“那邪魔出手，都是灭门惨案，没想到这次竟然还有人侥幸活着，但对他二人来说，也不知道是好是坏？”
“他们身后背负着太多的东西，活着注定幸运的，也是不幸的！”王轩眼眸闪过一丝厉色，“毕竟有些账，总有人要去讨回来！”
“那公子呢，为何要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？”安兰明媚的眼眸闪烁着不解的光泽，看向王轩。“宁公子是聪明人，应当能猜到那邪修多么难缠。况且宁公子重伤刚愈，又何必.......”
“仙子当日为何又要救助在下呢？”王轩反问道。
安兰冰雪聪明，自然明白王轩的话外之音，所以沉默不语。
王轩看着无边无际的夜空，眼眸之中流露出一抹深思，说道：“他们尚且稚嫩，却已经承受足够多的伤痛。但我不希望看见他们二人的余生都活在仇恨之中，月轮宗上下千百之人也不想。他们的身上背负着上千人的性命，应当连同那些不幸惨死的人们的岁月，好好的活下去。我所能做的只是斩妖除魔，让惨死的亡灵安息，仅此而已。”
“宁公子仗义出手，高义之举，令人倾佩！”安兰眼中浮现感慨之色。“他们二人在此危难之际能有宁公子相助，也算是危难之幸。”
“仙子，过誉了，宁某不过一介俗人罢了。”王轩看向天际，眼眸很是深邃。
“俗人吗？”安兰喃喃自语道，也随着王轩，眺望无尽的星河。黑夜之中，无数颗星辰闪耀，发出一丝微弱的光芒，冲破黑夜的笼罩。